一種源于南亞的新型抗藥基因,能造就幾乎打敗所有抗生素的“超級細菌”,正在向全球蔓延。上周,一位比利時男子在巴基斯坦感染了這種“超級細菌” 后身亡。在經歷過“非典”肆虐和“甲流”恐慌之后,人類對任何能潛在導致大規模傳染的病菌都保持著高度警惕,因此“超級細菌”迅速成為熱門話題。那么, “超級細菌”到底是什么?它是自然突變的結果還是人類濫用藥品的惡果?我們對它真的束手無策嗎?
一篇學術論文掀起軒然大波
一篇學術論文,把“超級細菌”推進了大眾的視野。
8月11日,英國權威醫學期刊《柳葉刀》發表報告稱,研究人員發現了一些具有超級抗藥性的細菌。在這些細菌中,發現了一種基因,只要細菌體內擁有這個基因,并通過它指導合成相應的酶,就會對幾乎所有的抗生素產生抗藥性。
2009年,英國就出現了NDM-1感染病例。英國健康保護署醫生大衛·利弗莫爾表示,大部分的感染者與曾前往印度等南亞國家旅行或接受當地治 療的人有關。研究人員由此推測,這類“超級細菌”可能源自南亞,后來被前往此地的歐美游客傳播開來。這種基因也因此被命名為“新德里金屬β-內酰胺酶 -1” (NDM-1)。
“超級細菌”源自南亞的說法引發了國際爭議。印度譴責這一說法,并抗議用“新德里”命名這個抗藥基因,稱這份報告是一個“陰謀”,意在打擊印度新興的醫療旅游業。
雖然《柳葉刀》報告遭質疑,但不爭的事實是,這種“超級細菌”已在多個國家蔓延開來。目前全球至少有170人被感染,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荷蘭、法國等國都出現了疑似感染病例,香港衛生署衛生防護中心也表示,在去年10月發現過一例感染病例。
8月13日,比利時醫療人員證實,該國一名男子在巴基斯坦出車禍接受治療時,感染了這種“超級細菌”,回到比利時后,在6月份身亡。據報道,盡管醫院給這名患者使用了藥力強大的抗生素,依然無法阻止死亡。
8月19日,法國國家醫學與健康研究所說,法國一家醫院日前也發現了一名感染“超級細菌”的女性患者,她曾在印度住院進行手術治療。
“超級細菌”的出現讓世界感到緊張。媒體稱,國際旅行會讓它在不同國家和大陸之間迅速傳播,很多國家可能已存在這種細菌,但尚未得到臨床證實。這種“超級細菌”抗藥性極強,甚至對碳青霉烯類抗生素也具有耐藥性,而后者通常被認為是緊急治療抗藥性病癥的最后方法。
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對此表示“擔憂”,擔心它會在全球蔓延。加拿大部分省份要求為“超級細菌”感染暴發做好準備。法國則表示,要對所有曾在國外住院的病人進行“超級細菌”抗藥性檢測。
“超級細菌”的影響甚至超越了公共健康領域。在中國,自從上周媒體報道出“超級細菌”的消息后,引爆了醫藥股上漲行情。
“超級細菌”到底有多可怕?
“威脅全球公共健康”、“十年內無藥可治”……在部分媒體的報道中,“超級細菌”似乎像災難電影里的致命病菌一樣可怕。
“這次的超級細菌并不是一種新的細菌,而是攜帶了NDM-1耐藥基因的細菌。”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副主任賀雄對本報記者說。
NDM-1基因能夠在細菌之間傳遞,一旦細菌獲得這一基因,就能合成一種酶,讓絕大多數抗生素失去效力。目前,科學家主要在大腸桿菌和肺炎克雷伯氏菌中發現了此類變異的細菌。這兩種細菌都是十分常見的細菌,可以說,是NDM-1基因把它們變成了“超級細菌”。
常見的抗藥細菌并不能將抗藥基因“傳”給其他細菌,而NDM-1基因可以在細菌間轉移,導致更多“超級細菌”出現。美國疾病預防和控制中心流行病學家亞歷山大·凱倫說,“超級細菌”之所以令人擔憂,就在于這種“傳染性”。
美國塔夫斯大學微生物學教授斯圖亞特·勒維告訴本報記者,其實幾年前,研究人員就發現了NDM-1基因,之所以現在才受到關注,是發現了攜帶該基因的細菌有跨國傳播的趨勢。
在浙江大學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傳染病診治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肖永紅看來,“超級細菌”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超級耐藥細菌”。雖然它耐藥性強,但致病力并不強,對于健康的人來說,不會有大的威脅。
英國加的夫大學的馬克·托爾曼博士說,人體內都有大腸桿菌,還有約40%的人攜帶肺炎克雷伯氏菌,哪怕它們是攜帶NDM-1基因的“超級細菌”,對健康人來說也沒有什么問題。但如果這個人因手術發生血液或尿路感染,那么這些通常容易用抗生素治好的病癥就變得棘手了。
“超級細菌”會像“非典”、“甲流”那樣大規模暴發嗎?肖永紅認為,人類無需恐慌,因為“超級細菌”是一種感染,并不是傳染病。“非典”等傳染病是由于病毒造成的,可以在人和人、人和動物之間傳遞;細菌感染一般是在醫院里。
這種“超級細菌”的耐藥范圍比較大,但并非強大到無藥可治。研究人員發現,目前有兩種抗生素對絕大部分“超級細菌”有效,一種是多黏菌素,另一種是替加環素。值得注意的是,多黏菌素具有毒副作用,替加環素只能用于治療部分種類的細菌感染,它們都不適合大規模使用。
對策
“超級細菌”來了 我們怎么做?
在采訪中,多位醫生對記者表示,“超級細菌”擁有超強抗藥基因,難治但易防控。對普通人來說,應該如何應對“超級細菌”呢?
第一,不要驚慌。普通公眾要學會鑒別信息,不要因為“超級細菌”而過度恐慌。“超級細菌”抗藥性超強,但致病性卻不強,不會像病毒那樣造成傳染病。
第二,采取預防措施。“超級細菌”主要通過接觸傳播,感染發病的主要是抵抗力低的人群,對普通人群不會產生大的危害。預防的措施最主要的是注意 個人衛生,尤其是正確洗手,加強身體鍛煉,合理膳食,注意休息,提高機體的抵抗力。要鞏固已建立起的良好的生活習慣,把好“病從口入”關和“接觸”關。
第三,減少院內感染機率。“超級細菌”感染通常是在醫院內,因此在醫院就診時要遵守和配合相關規定。此外,盡量減少不必要的醫院探訪,“既要講親情,更要講科學”,可以等待親友病愈出院后再相見,減少細菌交叉感染的概率。
第四,不要濫用抗生素。“超級細菌”的出現與濫用抗生素分不開。抗生素的藥效越來越高,隨之出現的病菌耐藥性也越來越強。只依靠科學家研發新的抗菌藥是不夠的,還需要加強對抗生素使用的管理,從醫院到個人,合理使用抗生素。
記者手記
疾病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伴生物
縱觀歷史,從古代的天花、鼠疫,到近來的埃博拉、非典,幾乎每一次嚴重疾病的暴發,都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而來,而疾病的大規模暴發,又會對人類文明產生深遠影響。
隨著人類的發展,戰爭、移民等人口流動加劇了傳染病的擴散。14世紀至15世紀,歐洲人把天花、麻疹等病毒帶到美洲,使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口減少了90%。1918年奪取數千萬生命的“西班牙流感”,起源于一個美軍軍營,后來在西班牙、法國等國大面積傳播。
面對疾病,人類也在大力發展公共衛生事業,加強研制藥物。醫藥衛生條件改善和抗生素及疫苗的問世,讓傳染病的死亡人數不斷下降。但在新的環境 下,又產生了新的傳染病。比如埃博拉病毒,不少研究者認為是從動物身上傳染而來的。再比如全球氣候變化,醫生擔心這不但會強化傳染病傳播,還會帶來新型傳 染病。
疾病的復雜化本身就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伴生物。隨著社會生活的復雜,對自然開發程度的加深,就會有新的疾病。無論是“超級細菌”,還是“非典”等 傳染病,需要理性看待,既不能盲目樂觀,也不能過度恐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疾病也具有“全球化”的特點。在面對這些疾病時,需要全球化的思路和視 野。
“超級細菌”并非新鮮話題
“超級細菌不是特指某一種細菌,是泛指那些對多種抗生素有耐藥性的細菌。”勒維教授說。
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處新聞發言人陳蔚云在接受本報采訪時表示,超級耐藥細菌并非第一次出現。除了媒體報道的攜帶了NDM-1基因的“超級細菌”外,還有很多對多種抗生素具有抗藥性的細菌,它們被稱為多重耐藥性細菌。
科普作者方舟子告訴本報記者,耐藥病菌的產生是使用抗菌藥物無法避免的結果。每一種抗菌藥物進入臨床使用后,伴隨而來的是出現耐藥性病菌。
“超級細菌”并非新鮮的話題。過去幾十年中,人類多次遭遇過“超級細菌”挑戰。
上世紀40年代青霉素發明后,可引起多種感染的金黃色葡萄球菌有所收斂,但隨著青霉素的廣泛使用,出現了耐青霉素的金黃色葡萄球菌。當科學家研 制出對付這種病菌的甲氧西林后,上世紀60年代,又出現了耐甲氧西林的金黃色葡萄球菌,被稱為MRSA。MRSA一度被稱無藥可治,直到萬古霉素等藥物被 研制出來。不過1997年,美國又發現了變體的MRSA,不但能感染住院病人,還能夠感染健康人。
隨著時間推移,“超級細菌”名單越來越長。上世紀90年代,耐萬古霉素的腸球菌、耐鏈霉素的“食肉鏈球菌”被發現;到了2000年,出現了泛耐藥綠膿桿菌,對頭孢菌素、環丙沙星、碳青霉烯類等眾多抗生素耐藥。此外,還有多重耐藥鮑曼不動桿菌、多重耐藥結核桿菌等。
“今后如果出現新的多重耐藥細菌,并不會讓人感到意外。”陳蔚云說。
“超級細菌”的真正威脅
長期從事抗生素臨床研究的肖永紅認為,這次出現的“超級細菌”本身并不可怕,但從長遠看來,真正具有威脅性的,是不斷產生新的“超級細菌”,它們會對越來越多的抗生素產生抗藥性。
美國塔夫斯大學微生物學教授勒維注意到,雖然科研人員在加緊研發新藥物,但細菌取得耐藥性的速度往往會領先于藥品開發的速度。如果不能保證研制速度,“超級細菌”會加大治療難度,造成更多的死亡病例。
最讓科研人員擔心的是,如果有一天,出現一種超“超級細菌”,所有的抗生素都對它不起作用時,怎么辦?
“那人類就相當于重新回到了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也就是所謂的‘后抗生素時代’。”肖永紅說。 “后抗生素時代”描繪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全球將面臨抗生素類藥品無效,人類將再次經歷無法控制感染類疾病的黑暗時代。
在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賀雄看來,“超級細菌”的出現,為醫療機構和公共衛生部門敲響了警鐘。
醫院通常是培養“超級細菌”的溫床。耐藥細菌既可由感染病人帶入醫院,也可以因為濫用抗生素在醫院內產生。“醫療衛生系統應該著重強化醫源性感染和交叉感染的預防和控制;另一方面,也應該調整用藥思路和策略,及時調整治病的策略和措施。”
而對于公共衛生部門來說,應該加強全球的監控系統,注意對細菌、病毒變化或變異的監測。一旦發生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時,要為公眾提供透明的信息,避免其產生恐慌心理。
■本版撰文/本報記者 劉一
分析
濫用抗生素
“鍛煉”出“超級細菌”
從人類發明抗生素以來,細菌與抗生素之間就在不斷博弈。美國塔夫斯大學微生物學教授勒維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由于人類濫用和誤用抗生素,把細菌“鍛煉”成了“超級細菌”。
■抗生素濫用催生耐藥細菌
在英國人弗萊明發現青霉素之前,細菌感染曾是人類的第一殺手,奪去無數生命。上世紀40年代開始被廣泛應用的青霉素,是最早的抗生素,它的出現被譽為“醫學上的革命”。
自此之后,抗生素就和細菌開始了一場“賽跑”:細菌對抗生素產生抗藥性,迫使研究者研發出新的抗生素。如今,抗生素的種類已達幾百種,在臨床上 常用的有百余種。在研究者看來,細菌耐藥性是無法避免的,但人類濫用抗生素加快了“超級細菌”的成長過程。使用抗菌藥物,相當于對細菌進行“篩選”,使得 耐藥細菌在體內繁殖。而頻繁大量地使用抗生素,使得病菌迅速適應了抗生素環境,加快了耐藥細菌的產生。“超級細菌”就是這樣被“鍛煉”成的。
印度傳染病專家阿布杜爾-加法爾日前對媒體表示,印度出現了攜帶NDM-1基因的“超級細菌”,和印度國內長期濫用抗生素現象有關。他表示,印 度是世界上濫用抗生素現象較為嚴重的國家,某些抗生素對60%至70%的印度人口起不到有效抗菌作用,而發達國家這一比例平均只有15%。
不論在醫院還是日常生活中,都存在抗生素被濫用、誤用的情況。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處新聞發言人陳蔚云表示,由于各國情況不同,世衛組織并沒有 制定全球統一的抗生素院內推薦使用率,一般來說,對門診病人來說,15%的使用率是可以接受的。但數據顯示,在一些國家,住院患者的抗生素使用率高達 80%。
研制一種抗生素大約需要10年時間,而耐藥菌2年之內就可以產生。由于耐藥菌的繁殖速度快于抗生素的速度,研制出的藥品很快失效,使得許多大的制藥公司越來越不愿意投資研發抗生素,導致新研發的抗菌藥物越來越少。
■濫用抗生素背后的利益鏈條
為什么抗生素會被濫用?世界衛生組織官員認為,無論在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抗生素均占據不正確用藥的首位,利益驅動是全球抗生素用藥量大增的主要因素。
據媒體報道,以腹瀉為例,這類常見病本來可使用價格低廉的磺胺等抗菌藥物進行治療。但在不少國家,醫生會用價格昂貴的新型抗生素來治療,例如使用頭孢菌素注射劑或喹諾酮類新藥,因為這類抗生素的回扣高。
此外,由于缺乏必要的醫學常識,一些人過于“迷信”抗生素。浙江大學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傳染病診治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肖永紅說,有些人只是普通感冒傷風,卻動輒就吃抗生素。其實絕大部分感冒屬于病毒感染,一般的抗菌性抗生素對其并無效果。
專家指出,濫用抗生素容易導致身體菌群失調,甚至會導致嚴重的后果。有數據顯示,中國每年有8萬人直接、間接死于濫用抗生素。中國7歲以下兒童因為不合理使用抗生素造成耳聾的數量多達30萬,占總體聾啞兒童的30%至40%。
解釋
“超級細菌”NDM-1
NDM-1,英文全名“New Delhi-Metallo-1”,中文譯名“新德里·梅塔洛一號”。這是以印度首都新德里加上《超人》漫畫中的反派角色Metallo(梅塔洛)來命名的一種“超級細菌”。
NDM-1“超級細菌”是以DNA的結構出現,被稱為質體。這種細菌含有一種酶,它能存在于大腸桿菌等不同細菌DNA結構的一個線粒體上,它可 以在細菌中自由復制和移動,從而使這種病菌擁有傳播和變異的驚人潛能,并讓這些細菌變得威力巨大。擁有這種酵素的病菌,幾乎對人類所有現存的抗生素類藥物 都有抵抗力,抗生素似乎無法威脅它。
“超級細菌”感染的熱點地區
▲顯微鏡下的NDM-1“超級細菌”
▲目前發現的NDM-1主要存在于兩種細菌中:肺炎克雷伯氏菌和大腸桿菌。這兩種細菌可以導致尿路感染,一旦感染上攜帶有NDM-1的細菌,會使病癥變得很難治療。
攜帶有NDM-1基因的“超級細菌”從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等南亞國家,已經蔓延到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荷蘭等國。 |